写作就是灵魂在放声高歌

发布日期:2020-09-11 12:47 点击次数:98

写作就是灵魂在放声高歌


写作就是灵魂在放声高歌

语文组  邓敏老师

写作就是灵魂在放声高歌

2020年的一场席卷全球的疫情让这个世界顿时陷入了沉寂。在无边无际暗黑的沉寂中,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或者说是一种孤立感。世界正在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在这场孤寂、压抑、没有硝烟的世界大战(人与病毒的战争、人性的战争、意识、思想的战争等等)里,我想到一个人——上个世纪初的法国意识流小说家普鲁斯特。他从小罹患哮喘,成年后越发严重。他用软木包住自家的墙壁,不让外界的声音进来;他紧闭着窗户,不让窗外的气味进来;他白天睡觉,夜深人静时起床写作。他将世界隔绝在外,孤独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关在家里的时间太长了,有些花的样子他已经记不清了。于是,他请人出门帮他看一眼,回来讲给他听。他活在孤独中,却打算写一部关于永恒的书;世界抛弃了他,把他扔在那个与世隔绝的房子里,他却写出了一部对世界充满温情与爱恋的书。


这是一个多么悲惨而又矛盾的家伙,他到底怎样想的?他的脑壳里都装着什么?我多想穿越到一百年前,与这个孤独而又古怪的人彻夜长谈。我多想揭开其中的秘密,我一定要解开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底。幸好,我有那本永恒之书——《追忆似水年华》。我在其中发现了一段闪闪发光的文字,那段文字唱着咏叹调闯入我的眼帘:


“我后来从未重新推敲这一页的文字;当时,大夫的车夫通常在我的座位上放置笼子,里面装着从马丹维尔的集市上买来的家禽,我坐在这个座位的角上,写完了这一页,感到非常高兴,觉得它使我完全摆脱了这些钟楼,摆脱了隐藏在钟楼后面的东西,觉得我犹如变成了母鸡,刚下了个蛋,我于是放声高歌。”


这段文字是普鲁斯特在写作《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在斯万家这边》时,记录自己若干年前在贡布雷路过三座钟楼时所写的文字。“后来从未重新推敲”过,说明作者对这些文字很满意。他是趴伏在车夫放置家禽笼子的车椅上即兴写下这些文字的,写完这一页,他“感到非常高兴”,他觉得完全摆脱了一些东西,他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收获了天大的秘密。于是,在困惑笼罩下的少年写完这段文字后,看着身旁咯咯叫唤的家禽,在心里也大笑了起来。因为,他觉得自己也像笼中的母鸡一样,因为刚下一个蛋,而放声高歌。


没错,对于一个孱弱、孤独的人来说,写作就是灵魂在放声高歌。不对,应该是对于所有有此追求的人来说,当我们凝视这个世界时,当我们陷入沉思时,最终当我们下决心拿起笔时,当我们审慎地书写每一个发光的生命时……这其中的每一个过程,都是灵魂在欢声歌唱的过程。这样想来,我们有什么资格说普鲁斯特是一个孱弱、孤独的人呢?相反,他的内心是无比强大的,他活得精彩丰富,他从不需要同情。一个灵魂随时会因一座钟楼、一个屋顶、一块石头上的反光、一条小路的气味而欢呼雀跃的人,他永远活得天真,活得安详而宁静,活得充满温情与爱恋,因为他在孤独和沉寂中看清了世界原本的模样。


还回到少年普鲁斯特在车座鸡笼边上写下钟楼的那段文字,初尝写作给他带来的灵魂欢畅。他兴奋,他狂喜,甚至不在意是置身于何时何地。为什么他在一个窘迫的角落里写下那页文字会如此开心呢?


原来,普鲁斯特也并非是天才文学少年。他曾一度深陷苦恼之中,他在书中是这么形容当时的自己的:


“从那天起,我去盖尔芒特那边散步时,都会因缺乏文学才能,必须放弃当著名作家的愿望,而比以前感到更加苦恼。我独自在一边遐想片刻时,对此感到惋惜,觉得极其痛苦,为了不再感到这种痛惜,我的思想自行用一种抑制痛苦的方法,完全不去想诗歌、小说以及富有诗意的未来,因为我缺乏才能,不能指望有这样的未来。然而,我不再去为文学操心,同它不发生任何关系之时,一个屋顶,一块石头上的反光,一条小路的气味,却会使我突然驻足,感到一种特别的乐趣,我停下来还因为它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藏着某种东西让人去取,而我虽然做了努力,却无法发现这东西。我感到这东西是在它们之中,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又看又闻,竭力想让我的思想进入形象或气味之中。”


瞧,普鲁斯特也有过极度怀疑自己的时候。他还用恋爱来形容他一度对写作丧失了信心。他说,“我们要爱上一个女人,只要这女人用蔑视的目光看过我们,就像斯万小姐那样,但我们认为她绝不会属于我们”。因为认为自己缺乏文学才能,不能指望富有诗意的未来,普鲁斯特一度痛苦地觉得写作不属于他,必须放弃当著名作家的愿望。


但也恰恰是他不再刻意地去为文学操心时,放弃了因缺乏才能而做文学梦时,同文学不发生任何关系时,他可以单纯地为一个事物、一个光彩、一种气味突然驻足,他感到一种特别的乐趣。他对世界产生了单纯的好奇,而正是普鲁斯特保有一颗天真的赤子之心,他的文学梦才没有被真正泯灭。


他有一种独特的感知力,他能感知到事物背后藏着某种东西,它们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我们虽然看不到它们,但它们就一动不动的在那儿等我们看,等我们闻,等我们将思想进入形象或气味中。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这两句虽然是写李煜的,但用来形容普鲁斯特也一样合适。因为普鲁斯特也是那个隔绝在自己世界里的主观之诗人,他有如孩童般清澈的眼睛,他有一颗至真至纯的心,他热烈而敏感,对人生世事有一种纯真强锐的感受和温情地关照。所以,他能敏锐感知到事物背后所藏着的某种想让人去取,或竭力想让人进入的东西。


那东西是什么呢?


终于有一天,他坐在车夫后面,车夫也几乎不跟他搭腔,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以己为伴时,一路又看又闻时,突然那东西就出现了。“我没有想到,隐藏在马丹维尔两座钟楼里的东西,类似一个精彩的句子,既然这是以令我愉悦的词语的形式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就问大夫要了一支铅笔和一张纸,在马车的颠簸之中,为了心里宽慰,就在满腔热情的支配之下,写了下面这一小段文字,我现在找了出来,只做了少许改动。”直到此时,那东西终于让普鲁斯特的思想进入形象或气味之中,结出了精彩而又令人愉悦的一小段文字:


“马丹维尔那两座钟楼,孤零零地竖立在平原之上,处于偏僻的旷野之中,直刺青天。不久之后,我们看到了三座钟楼:一座迟到的钟楼,即维耶维克钟楼,大胆地一转身,来到这两座钟楼面前,跟它们会合。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我们的马车正在疾驰,这三座钟楼一直在我们前面的远处,犹如三只鸟栖息在平原之上,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后来,维耶维克钟楼退居一旁,拉开距离,马丹维尔的两座钟楼就单独呆在一起,沐浴在落日余晖的光线之下,即使在如此远的距离,即使它们在斜坡之上,我仍然看到阳光在上面戏耍、微笑。我们跟它们接近,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因此我就在想,还要多少时间才能到达它们那里,这时,马车突然拐了个弯,把我们送到它们脚下;只见它们向马车猛扑过来,车夫及时停车,才没有撞到门廊。我们继续走我们的路;我们离开马丹维尔已有一段时间,这村庄陪伴我们几秒钟后就已消失,只有马丹维尔的两座钟楼和维耶维克的钟楼在地平线上望着我们离去,并摇动阳光闪烁的尖顶,跟我们告别。有时,一座钟楼躲了起来,让其它两座再瞧我们一眼;但道路改变了方向,它们随之在阳光中盘旋,犹如三枝金轴,然后在我的眼前消失。但过了一会儿,当我们到达贡布雷附近之时,太阳已经落山,我最后一次看到它们,只见它们已经十分遥远,宛如天上三朵小花,在田地构成的底线上方。它们也使我想起一个传说中的三位姑娘,被孤零零地抛弃在已经降临的黑夜之中;当我们的马车疾驰着远去之时,我看到它们胆怯地寻找着自己的道路,它们高贵的身影笨拙地摇晃了几次,然后紧紧地靠在一起,一个钻到另一个后面,在仍然呈粉色的天空中变成一个黑影,迷人而又顺从,最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是普鲁斯特下的第一个文学之蛋,重要的不是因为它是普鲁斯特著名作家梦的初生之蛋的意义,也不仅在于他对这段文字的满意上,而是他已捕捉到了文学背后的奥义,而是他尝受到让思想进入形象或气味之中的快慰和甜蜜,他真正懂得让他满腔热忱地提笔写作不是因为儿时的那个文学梦,而是因为事物背后强烈的生命气息,要你以生命来感知另一个生命,用真情来打动另一颗真心,用思想来凝结和孕育出一个全新而鲜活的初生世界。


关于马丹维尔那两座钟楼的文字里,孕育出了一位伟大的作家——普鲁斯特,也诞生了一部永恒的书——《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将自己隔绝于世界之外,却全身心地投入到另一个永恒的世界当中。他在夜深人静时,让自己的灵魂在那个丰富多彩的时空里,放声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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